小燕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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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你的世界我路过13（第1页）

1

或许医院是个最能削弱人的意志力的地方。

郝强出院以后，再也不担心高考落不落榜了。所有尖锐的想法都放在了一边，混在争分夺秒迎接高考的大军里，只管在模拟试卷上砥砺奋进，奋进，再奋进，不管它明天的太阳从哪边升起，又或者不升起。

三个星期没有回家了，他从家里带来的锅盔馍早已断了顿，连最后半块霉长了绿毛的，都泡在开水里吃完了，母亲大概也没有找到顺路的人带几块馍来。他只好每顿煮面条、散饭或者拨疙瘩吃，正是能吃的年龄，两泡尿就又饿了。尤其半夜饿得睡不着，几次想去曹爷爷家的厨房里拿一块馍馍垫肚子，想到万一被现了，他就是偷窃行为，住的地方没有了不说，传到学校连学都没法上了。但又实在不想回家去拿吃的。

过年的时候，父亲宣布年后要修新房子，准备他毕业了立马结婚，想必现在已经动工了。郝强想回去看看到底修房子没有，又怕看见真的开始修了。

家里的三间房子，原本只有大房是住人的。后来他和妹妹长大了，懂得了男女有别，不愿意挤一个炕，正好村里有了粉碎机、钢磨，石磨没有用了，父亲就推倒石磨，盘一铺小炕，老磨房成了郝强单独的住房加书房。三年前父亲还在院子里搭了一个草棚，把厨房里的面缸、水缸全搬到了草棚底下，在厨房里腾出一块地方盘了一铺小炕，打算让妹妹一个人住，妹妹却去了兰州。现在厨房和老磨房的炕都闲置着，父亲计划推倒老磨房，修一间新房让他结婚。家里条件好了，有能力盖稍微大一点的新房了。年前家里还通上了电，小琳从兰州带回来了一台14英寸的旧黑白电视，年夜饭一家人围着电视机欢天喜地的时候，父亲就提出了修房，母亲没有异议，郝强吓得不敢抬头，也没敢反对。毕竟考大学几乎没有希望，何况马上要毕业，更何况三年前巧儿妈就催着让他娶巧儿呢。但心里还是不愿意看到家里给他准备结婚修房的场面。

快到周末了，郝强准备做晚饭时现面袋也见底了。再不回家取粮就要饿肚子了，他一下心情烦躁起来。一抬头，贾美丽站在他面前，真吓了他一跳！再一看现云枝羞羞答答地跟在贾美丽后面，又吓他一跳。两跳以后，他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贾美丽却把两人的默契看在眼里，心里暗暗妒忌了一下，嘴上嘻嘻笑着说，“云枝陪我打水来了！”转过头又指着院子里的井对云枝说，“你先去那里帮我打一下，我要问个事！”

郝强的眼睛也跟着云枝去井边了。贾美丽向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，用咬住嘴唇的声音悄声问，“王卫东给我的信，是不是在你这里？”

郝强被问得心虚，一时人都吓傻了一样，心里诧异，她怎么知道王卫东给她单独写了信？忽然想起生在医院里的风波，料定贾美丽因此又给王卫东使了什么花招，而有把握知道王卫东回了信。立即局促不安。

信是几天前寄来的，一个信封里装了两封信。一封是按惯例写给他们几个的，里面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候，还有一大堆鼓励大家高考顺利的话，几个人传递着看完默默又归还给了郝强。另一封一直被郝强压在他的褥子下面，他决定不了该怎么处理才好？现在他明白贾美丽已经知道了此事，他再隐瞒就是罪加一级，便吞吞吐吐说，“有，有一封，正想找机会给你呢！”说出这话来，郝强感觉从心里搬走了一块石头，同是又压上了一块更大的。

贾美丽高兴又生气，“是不是前两天和大家的信一起寄来的？怎么不早给我？”

郝强知道说了真话，贾美丽会更生气，又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应付，跳过执问，进屋拿了信递给贾美丽说，“你，你拿回去，再看吧！——”言下之意是要贾美丽挺住！他还想叮嘱一句以防意外的话，算是打一针一次性的预防针，搜肠刮肚，话没搜到，贾美丽已经知足地追问云枝打水的情况去了。

王卫东给贾美丽的信，只有一页又没有封签，只对折了两次。郝强一眼看出不像每次王卫东捎给陈玲的，好奇地打开浏览了一眼，寥寥数语经不起他阅读就到了结尾，但他还是被吓呆了，怎么会这样？他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把信送给贾美丽，但心虚得不行，想返寄给王卫东，又怕他怪罪他。现在，面对贾美丽，他想极力证明自己没有偷看信，心里却像住着一个老贼。

贾美丽倒好像并不在乎郝强有没有看她的信，接过云枝手里的水桶，也顾不上等云枝，雀跃着自顾自回学校去了。

云枝有些失落，专门来一趟郝强宿舍，也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。不过，看见郝强对她的眼神一如从前的炙热，不悦立即化作快乐，也就愉快而满足地骑车子回家了。

2

那天的夕阳是跳下山去的。

贾美丽还没有吃晚饭，教室里的灯已经亮了，她就晕晕乎乎地去上夜自习。

贾美丽以为她给王卫东写了表白信，并揭露了陈玲和郝强相好的事，王卫东一定会在信里大骂陈玲一只脚踩两只船，与她和好如初。她万万没有想到，王卫东在信里说他现在根本不愿考虑自己的婚姻，让贾美丽再不要对他提这事了。这话使她的所有快乐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
教室里静悄悄的，同学们好像都在争分夺秒地用功，贾美丽没有心思看书，她反复地读王卫东的信，每读一遍，心就剧烈地疼一次，每一次好像都是在梦里被王卫东推下了悬崖，心飞出身体在半空中跌跌撞撞地乱飞，头晕目眩，翻肠搅肚般难受。所有的难受最后化作她擂桌子、跺脚，最终合并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，“哇……”，仿佛一个醉汉呕出胃里所有污秽物的声音，然后身体一软，整个人就向地上滑溜下去……

同学们听到哭闹声，前排的停下手里的笔回头看，后排的站起来寻找哭声，都不知道声音的源地在哪里。

郑高兴眼尖，他看到了贾美丽从课桌上滑溜下去的整个过程。即时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青蛙一样罗圈着双腿，连蹦带跳着跳离了自己的座位，在过道里手足并用着，大声叫，“下去了，下去了，桌子下面呢。”

全班哗然，像突了大地震。瞬间，过道里挤满了人，以贾美丽的座位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大圈，仿佛大街上围观猴子表演。贾美丽两眼翻白，口吐白沫，四肢抽搐着躺在地上。同学们几乎同时吓傻了，每个人的眼珠像要跳出眼眶，却不知道怎么办。

正是夜自习时间，班主任早回家去了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班长陈玲的身上。她愣了几秒钟，忽然像从梦中惊醒，“快，快来帮我抬起来，送卫生院！”几个女生七手八脚的上前帮忙，男生们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谁也不好意思搭把手。贾美丽像跳出池塘的鱼，在地上活蹦乱跳着，女生们手忙脚乱也抓不住她身体的任何部件，更顾不上嫌弃她身上出的尿臊味。陈玲紧张加上忙乱，已经满脸汗水，她直起腰往男生人群里扫视一眼，问，“谁力气大？帮一下把她背起来，我们女生实在抬不动！”男生们一阵骚动，你推我搡，没有人好意思承认自己力气大。

“你来背一下吧！”陈玲用眼睛从人群里揪出了郝强。

郝强早已心急得像燃着了火，胆战心惊地想负责，又不知道负什么责。陈玲一点他的名，他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，迅就地一蹲，两手从肩膀向后伸去，做出要背贾美丽起来的动作。